如果你足够幸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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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你足够幸运，可以承受绝望。”——关于那只丑小鸭，稚嫩的爱情。
这并不像一个好的结局，但，何不说人生胜在潇洒。所以辛波斯卡这首诗的名字叫《笑声》，这首诗的结尾是“不要一直注视着我，你的眼睛 睁得太大，如死者的双目”。人人看这样的故事，都是如此吧：有一些善意的怜悯，依稀记得一些事件，正在忙，与其并无瓜葛……看别人的故事，看自己的过往，中国人的古话“兔死狐悲物伤其类”。或者，现在倒可以说，人年轻的时候总要犯傻，总要磕磕碰碰的。好像，年轻的时候真可以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；又好像，不年轻的时候就合该闭上这双如死者的双目，反正死之将近。所以，如果足够幸运，才能承受绝望，而那真是幸运么？
昨晚看了徐克执导的《智取威虎山》，杨子荣真是潇洒，影片真是快意。哪，瞧瞧，样板戏就是好，人的好扛起了命的铁锁，就像贝多芬更多好听的曲子倒是耳朵听不到之后写的。如果足够幸运，人，那么好，又抗起了命的铁锁，那便是喜剧了。只是，人总是会回头看事情，隔了十几年远远不够，隔了一辈子倒算是基本的全貌了。所以，那么后来呢，革命成功后呢，新中国之后呢。人生若如书本，翻到最好可以说是精彩，翻到最后会不会足够幸运？
所以，会想到张艺谋的《金陵十三钗》，许鞍华的《黄金时代》。前者我去了影院，后者我始终没鼓起勇气。前者知道是严歌苓的作品，就已经觉得不妙，笔下尽是又苦又犟的女子，死也没拼过命运；后者知道是萧红的故事，就愈发觉得难受，不仅仅是又苦又犟，而是又苦又犟又曾经可以承受绝望，可惜，仅仅可惜，不足够幸运。
少时读《红楼梦》，最让人难受，不是黛钗，只是两人。一人是霁月难逢，彩云易散，风流灵巧招人怨的晴雯；一人是气质美如兰，才华阜比仙，可惜无瑕美玉遭泥陷的妙玉。前者出身低下，判词固然是心比天高；后者出身高贵，也同样是心高气傲——没有好结局。晴雯咬牙撑病逞能补孔雀翎，妙玉自以为能自己把握人生出了家，然而命硬抗不过不够幸运啊。一个死得凄楚，一个沦落尘世。
鲁迅说过“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。”此话不假，人生有价值的是什么，不过就是这点精魄。若不是挣了，苦了，犟了，也许结局同样不堪，却不会让人悲恸至此。这些女子皆是如此，精通英语的玉墨，风流灵巧的晴雯，才华比仙的妙玉，才情斐然的萧红，谁没有个好的开始，谁不配有个好的人生，人生的命运竟一步步逼人至此。何谈潇洒呢？
男子好，人生的价值高，至少生命的起点高。决不至于只拘于世人以婚嫁锁死了人生判词。木心钦羡田兴大于孙膑，其实是一个意思。田兴不过是，足够幸运，而已；但若论历史评价、个人功绩又可曾能比得起孙膑？所以，我倒是很能明白许多理智人，尤其男人，看不惯木心的文人意气和妇人见识。因为他们眼里，个人命运无碍，名垂青史更重要。是啊，这么一比较，田兴倒是明哲保身了，却也不能流芳百世了。因此，从某个角度上说，木心的问题，不过是——他就是一诗人，“诗人多为被蚊子踢一脚，就要神经过敏，进而歇斯底里的”。又何况，木心本人也曾有过革命理想，也曾落狱遭难，55岁中年之时才颠沛到美国定居。木心所有作品，由神情到气度，是那种”人生各个阶段都错了“的不幸。讥讽的是，就连死，木心也是孤苦地死在了条件状况很差的老家，若是没有朋友相助，连死后都难以体面。
所以，人生谈豪气，谈潇洒，谈高致，女人比男人难，文人比武将难，噩运首先扼住他们纤细的颈脖。 类似木心，何曾没有人生理想，何曾没有革命情怀，何曾没有吃够世间愁苦，可惜，不够幸运。若是不够幸运之余，倒是想通了决不能辜负一身艺术之修养而苟活，倒也是支持了80多年的人生。如果说人生八十耄耋之年，也算幸运，不知诗人是否同意呢。
说回女人，萧红倒是可以与之相比地令人感慨。只说感情，年幼时有稳定而优秀的未婚夫，弃之求学，偏又弄大了肚子；怀孕时，第一次见面用一首小诗就虏获萧军的心；与萧军感情破裂后，又有端木蕻良的相伴。不过，命硬与才气高让她挣脱了感情和时局的泥潭，鲁迅的知遇之恩，与进步人士的互相扶持，终于帮助她获得了人生中的正面好评（或者说事业的成功）。想想，她猝死过于仓促，不过31岁。而且原因令人唏嘘。她不顾自身痼疾动手术，打开喉管却发现并非恶性肿瘤，可惜已然耗尽了生命之灯油。
人犟心高才情斐然，所以求学，所以上进，这些是任性地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吧。可惜，捱过那么多劫难， 抛弃了那么多跟不上她志趣抱负的男人，萧红的人生还是没有到达她想要的彼岸就戛然而止了。一个女人想要实现自我之难，简直是上天给了非常多的不幸，以及非常非常多的幸运，才能够做到啊！或者，这时的男人们，反倒觉得萧红一人格外潇洒呢？
我活得年头不多，如今却也不能说少了。可惜人生判词里独独缺少潇洒，和木心一样，那些自有的教养和志趣、抱负，那些曾有的幸运、助力，未曾让我幸福起来。而且同样怯懦的是，例如报志愿、报学校、报专业、报发展、报谋略，都遭到了时局、外界的压力、胁迫。更可悲者，瞧得起的伯乐、朋友也寥寥无几，果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。如今，感情一事也如此，求而不得，舍而不能，真真人生折磨，却要人生生受着，试问，如此活到耄耋之年，不知算否幸运呢。又何况，命运之神不过借我几十年尔尔的肉体，索要不难。
做个奇怪的结尾，用电影来呼应一下开头。姜文的新作《一步之遥》我看了两遍，第一遍绝对是期盼着喜剧结局，万万不能接受黑色幽默的中国人，真是输不起、乐不出、哭不了；第二遍倒是真觉得黑色幽默了，这老天也许真的就是黑咱们一幽默呢，走出影院只是一声长叹。这世间做一体面的人、一要强的人，多难啊！一步之遥不也是告诉我们这个道理，人生的选择，好与坏，悲与喜，苦与甜，竟然是一步之距。可这一步却真是遥啊！
我既是我，也许很难改变命途， 杨子荣的潇洒是一时的，是人生高潮；马走日何曾没有达到过人生鼎沸之时？佛曰“本真即佛，何待观心。”可惜人真的太难抛却这些欲念，更何况真真潇洒洒脱了，是不是也就明哲保身一世，在世间倒不能意气风发了呢。这些争论难以判断，并非难题，而是没人能看到以后。所以，首先是卡莱尔说得对，“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，不足以语人生。”其次，还是木心说得中肯“生活要保持最低程度的潇洒，不要像王尔德那样弄到老脸丢尽，客死旅馆。”其实，王尔德不过是性向、阶级不同的爱情，狂狷的个性、脆弱的命运，这个最低程度恐怕绝不是人之降低人生要求的最低。
笑声
我认识她，当然——我也曾是一个小女孩。我有几张快照，来自她朴素的生活，我写过几首小诗，对她感到善意的怜悯。我记得一些事件。·可是，为了使这个与我在一起的男人笑，并拥抱我，我挖掘出这个愚蠢的小故事：关于那只丑小鸭稚嫩的爱情。·我为他讲述她曾经怎样给未受伤的头部缠上绷带，跑出门去，假装与他邂逅，于是，他就会询问，虽然只是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·可笑的琐事。她怎么会知道，绝望将会对你产生影响，如果你足够幸运，可以承受绝望。·我给她一些零钱：去买一份饼干。我将给她更多：去看一场演出。走开，此刻，我正忙。·难道你看不见灯已熄灭？你不知道门已锁住？别去摆弄门把——那个笑着并拥抱我的男人并不是你的那个大学生。·你从哪里来，最好回到哪里去，我与你并无瓜葛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，仅仅知道，何时去揭穿别人的秘密。·不要一直注视我，你的大眼睛睁得太大，如死者的双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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